新民艺评｜指间沙：不孤独的美食家

我带着满满的零食进了影院，因为银幕出现的将是干饭最香的男人——松重丰饰演的井之头五郎。

从来没有哪部电影像《孤独的美食家》这般令身边文艺吃货们热情高涨。“五郎来上海了！”他们一个个跑去围观本尊，一会儿是黄浦的大光明影院，一会儿又是虹口的太阳宫……身兼编导演数职的松重丰相当卖力，巡回光顾了上海九个区十家影院。粉丝踊跃地向这位身高一米九的“电子榨菜”投喂沪产名点蝴蝶酥、青团，情不自禁地感慨：“伊哪能吃不胖！”

在短视频吃播泛滥前的2012年，东亚电视界诞生了两桩与美食有关的大事，一是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横空出世，二是日剧《孤独的美食家》在东京电视台首播。谁也想不到，这部看起来像是为街头小饭馆打广告的深夜吃饭剧竟会如此“长寿”，拍了一季又一季，收视率胜过一些大制作。影评家佐藤忠男有段话很经典：“作品内容越是没有称得上故事的故事，越是没有像样的戏剧因素的表现，它本身就越纯粹。”所以，我们爱看《孤独的美食家》正是为体验一种纯粹忘我的沉浸式吃喝，对应当下日趋微型化、个体化、碎片化的社会。

剧版《孤独的美食家》每集二三十分钟，而电影版长度达一百一十分钟，爱吃米饭的五郎此次踏上的是“寻汤囧途”：为替在法国的日裔老人寻找儿时喝过的“一酱汤”食材，来到了日本五岛列岛，又误打误撞闯入韩国旧助罗等地。剧集未曾充分呈现的五郎工作价值、职业精神、个性魅力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牵绊，终于有机会在电影里淋漓尽致地展开。

到底是大电影啊，五郎第一餐是在巴黎吃勃艮第炖牛肉配洋葱汤，接着“没苦硬吃”台风天出海遇惊涛骇浪，开启五郎版“鲁滨逊漂流记”。被冲上荒岛海滩后，他自力更生地挖蛤蜊采菌子煮鲜汤，心满意足地吃完，不出意外地倒地吐白沫。醒来后，他看见的是美丽温柔的内田有纪，与七名女子一同为他做韩国料理。根据内田有纪给的线索，五郎回到日本帮助内田有纪的丈夫小田切让重整旗鼓，再度熬出众口称赞的拉面汤底，治愈了岛上的妻子，也令巴黎的老爷爷焕发新活力。

日本拍此类都市小品题材格外驾轻就熟，节奏流畅，随着食欲高潮迭起。喜剧元素点缀得恰到好处，就像在一份堆满鱼生海胆的海鲜饭里时不时咬到一颗颗咸鲜的鲑鱼子，噗地在嘴里爆开，令人愉悦。

值得一提的是，五郎喝着黄明太醒酒汤，问当地警员这是何鱼。于是，我们看到一个韩国人和一个日本人鸡同鸭讲地交流，最后在白纸上写下汉字“明太”，双方才终于沟通明了。看到这里，我由衷感慨：到底汉字长期以来是东亚文化共通的基础啊。共通的还有米饭、筷子、美味的汤，以及人类的情感。五郎接受的各项委托工作，寻找的种种物件或食物，其不可替换性正在于情感，是乡愁，是母爱，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也是萍水相逢给予的关怀。

《孤独的美食家》标题是“孤独”，内核其实是“自足”，让我们重温一遍已经听得滚瓜烂熟的剧集开场白：“幸福地填饱肚子，短时间内变得随心所欲，变得自由。不被外物所打扰，毫不费神地大快朵颐，这种孤高的行为，正是现代人被平等赋予的最大治愈。”这无疑是都市吃货的现代宣言，强调精神上的自给自足。

而电影里的五郎又与剧集里“众声喧哗，我独吃”的五郎不同。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与周遭的关系，体面、周到、诚信。台风天他取走店家一块浮板，不仅留下了钱和字条，事后还悄悄买了块新的快递送去。在小田切让开的拉面店里，五郎和同伴并排坐，埋首吃拉面。这样共食的镜头，对《孤独的美食家》来说也算得上“破天荒”。

某种程度上而言，《孤独的美食家》并不“孤独”，恰恰相反，这么多年来主打的是“陪伴”。在日本，陪伴民众元旦迎新的除了红白歌会，还有一年又一年《孤独的美食家》除夕特别篇。上海的拉面店、居酒屋，还有卖烧鸟、咖喱饭等等日式料理的小馆子，只要墙上挂着电视机，十之八九在循环播放《孤独的美食家》，食客们仰着脖子同屏幕里西装革履的五郎一起大快朵颐。谁能想到啊，这十多年来，松重丰渐渐变成了我们最熟悉的日本爷叔，我们看到他，便有如同见街坊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松重丰是日本演艺圈的黄金配角，可是在《孤独的美食家》中著名美人内田有纪、型男小田切让，还有杏、远藤宪一等大咖，都愿意来为他做配，令我们感到一种“不孤独”的圆满。

片尾彩蛋是五郎猛然转身，冲我们说了一句中文：“你肚子饿了吗？”看完电影，肚子分外地饿。走在暮春簇新的梧桐树叶下，我有种邂逅五郎的恍惚，立即去吃了碗日式拉面。

汤，喝得一滴不剩。